打马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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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2文/铁云散文

像是睡了个千年的觉,做了个百年的梦。梦里,我是一个去金陵乡试的书生,途经陵阳古镇,我住下了,住在陵阳西南麓的所村陈氏太平山房。

二楼厢房住着三五和我一样去乡试的秀才,各自闭门关窗隔开外界勤读苦吟。我并不只是一介书生,二楼的望野眼镂花雕窗,可观楼下学馆的学子摇头晃脑背私塾,还可看东西街人来车往,可这并不能满足我好奇的心。提前几月负笈离家住到陵阳就是为了摆脱父母大人叨扰,好好看看盛传不衰的陵阳山水和人文古迹。读书之余,我更喜欢打马踏花,寻踪觅古。

我去过陡壁悬崖古木参天的神龙峡谷,飞瀑流泉鸟鸣猿啼,自古是徽商赣客朝九华山的必经之地,千百年来在其慈风熏染下,形成独具特色的古道信仰文化,也衍生了许多口口相传的传奇故事。世间总有那么多异曲同工的悲情传说,四两麻线打不到底的苦木潭吞噬了传说中悲剧男女主角——书生和村姑的爱恨情仇。

我也常流连于红尘滚滚的陵阳老街,喧腾、繁华、富贵、快马轻裘……这里不仅仅是商贾、贩夫的忙碌身影,亦有显达、名士的朝来暮往,仙道、侠客杂居其间也有据可考。没有京城秦楼楚馆的香艳,一张张或红或黄的招牌,铁匠铺、木匠铺、理发铺、弹花铺、笤把店、旅馆、手工豆腐坊……充满烟火味,我常常独坐一隅,清酒一杯,怀古抚今。

我对顺江而下南至陵阳的士大夫屈原敬仰不已,我不知他停留过哪家旅馆,去过哪条街巷,他是第一个踏足陵阳将陵阳推到极致的历史巨擘,陵阳的历史厚重与文化分量大致因了这位文化巨人的到来而余音不绝,之后多有诗人雅士寻屈子遗迹而至。至西汉建陵阳县后的繁华旖旎至今,使我这个赴金陵赶考的学子有了寄存陵阳古镇的理由。

南流桥啊,我每天都要走一回,花岗岩石条钝重厚实,桥脊和两岸屋顶齐平气势非凡,斧钺形桥墩劈水迎流,一种盛世里的大气高端。南流河水自西向东流淌不息,乌篷船送走多少商人巨贾,又迎来多少官场政要,富庶了这方土地。南流河岸的棒槌声声声不息,一代代红颜老去,村姑变老妪。汉武大帝一纸手谕成就了陵阳古往今来,至清初我的到来仍是“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李白语),一百年后,从杏花村尾随而至的杜牧留下“凌寒瘦骨寒如烟,照水清光翠且重”,一个翠字道出陵阳清朗的山水文脉。还有之前的谢眺、刘禹锡,之后的李商隐、苏辙等一干文人学士,他们发扬光大先人古韵遗风,陵阳因此文气斐然,诗镇天成,富贵风流,千古名存。

在历史文化积淀的厚土中滋养出来的陵阳人,民风淳朴,尊教好儒,秉承士商并举的人生理念,创造出陵阳的富足与鲜明的地域文化。我所居住的太平山房就是所村陈氏氏族公堂,改为义学和生童赴试投宿的学馆,也足以坐实陈氏家族对文化的看重。

进出于斗拱飞檐的太平山房,我多次仰视那块勒刻“积善流芳”石匾,是以诏示后人。匾下砖雕八仙图,大门门榻雕刻“双龙戏珠”。石匾和浮雕两侧“凤落宝地”和“麟吐玉书”山水壁画,大概是祈愿来馆的学子书生们玉书有成吧。还有门楣梁枋上的吉兽送瑞、鱼龙呈祥之图案,我常常想,得有多少能工巧匠的细致功夫,才能完成如此恢宏精细的建筑艺术。较之李家祠堂大门口的那对大理石雕花雕狮石鼓,还有谢家村的惊世才女“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谢道韫,总有后来的书生们叩首顿足,淝水之战之后崛起的风流谢家,小谢又清发,当然文气冲霄,所谓王谢堂前燕亦是灵光显现,否则百姓怎会沾沾自喜于那只飞入家门的燕子。

我常常在天井边踯躅,苔绿点亮了麻石条,穿堂风风过无痕,瓦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水,在天井里汇聚,叠映几许旧日的人面桃花,只是流水无意,随释水渠缓缓流去。

我没有长安城里大历十才子之一李益的诗才,便不奢求王室遗女霍小玉的青睐,“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楼”,游学京城待试的才子传说中是浪漫薄情的。我只是一个书生,除了读书、应试,我也和李益一样,还是一个打马乡间踏花山野徘徊老街追古溯源的翩翩少年……

一梦三百年,南流河的棒槌声此落彼起,惊醒了我百年一梦,醒来,已是公元21世纪的19年。

陵阳古镇啊,在我之后历经兵燹,毁了容颜。今天我已不是那打马阶前的翩翩少年。陵阳老街的繁华昌盛已是沧海一声笑风烟俱净,任由后来人凭吊。

现代人早已习惯了车水马龙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还有几人有兴趣在南流桥把栏杆拍遍,又还有几人肯驻足桥头古枫回望明月中南流河无声的粼粼波光……

时易世转,惊涛拍岸过后,繁盛在一缕青烟里消磨了最初的火色。可是我,愿做那生生不息的翩翩少年,于来年某日,再次打马陵阳踏花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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