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爷的塬

知远网

2023-07-25文/彭刚情感

埋葬外爷的那天,赶上了一场中雨。鼓乐队、孝子孝孙、乡里乡亲浩浩荡荡的队伍足足有近百米。起初走在公路上只觉雨大得出奇,后来上了塬,脚踩在松软的黄土里,就像和了稀泥,一踩一个坑,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双腿尽是泥糊。爬到塬上,哀乐一鸣,在乡亲们的齐力搭手之下,外爷随容他的那一口棺,缓缓下降,而后黄土伴着泥水永久将他掩埋。

外爷一辈子都离不开的塬,最终如了他的愿,深埋了他。

塬的释义是:西北部黄土高原因流水冲刷而形成的一种地貌,呈台状,四周陡峭,顶上平坦。外爷家住三原县徐木乡塬脚下,唐高祖李渊的陵寝就在此,应该说是个风水宝地。塬由西向东如天堑般横在关中平原北部,以塬为界,南头是三原县,北头是富平县。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外爷家族世代繁衍在这里,生生不息。

塬是温柔可人的。不同于山的高耸巍峨盛势凌人,塬划着柔和的曲线,一层叠着一层蜿蜒盘旋而上,每层都是平坦的整齐有序的庄稼,到了塬顶,则是一整块宽广无垠的大平地。儿时的记忆中,外爷不爱说话,老是板着脸,每每背着锄头上塬时,总会拉上我。他如老黄牛般驼着腰缓缓走在前面,我随在后头。先是上一道大坡,然后顺着塬的边缘一层一层往上爬。待到了自家地头,外爷开始挥舞锄头,刨刨地、拔拔草,间隙会点上烟斗若有所思。看挖地着实无聊,于是我东西乱窜,踩着松软的黄土,在塬边摘酸枣吃,爬到塬顶俯瞰远处,村落小得似火柴盒,关中平原辽阔得一眼望不到头。记忆里,塬的性格是温柔、善良、平和、宽厚的,好像容得下所有。

塬是知恩图报的。这一方塬,如一道天然的屏障,为村子里遮风挡雨,带来一方安宁。它看似不言不语,但却心知肚明。辛勤的农民每一次顶着烈日弯下腰板去耕耘,汗水浸湿黄土,面庞沾满风霜,塬都一一记着,到了时节就会给你最真实的回馈。人可以说谎偷懒,可塬不会。黄澄澄的麦浪犹如同样黄色的土塬,朴实无华但却信守诺言,踏实了人心,喜悦了农民。即便是再低矮荒寂的塬,它也可以供你挖个窑洞,让你住得其所。塬养育了人,人不能忘记塬。直到外爷老了,种不动地了,依然固执地要爬一爬、望一望那道塬。

塬是割舍不掉的。塬就伫立在那,庄稼种了一茬又一茬,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可塬一成不变,奉献自己养育世人。外爷一辈子守候着塬,直至埋葬于它之中。儿女大多子承父业,继续经营着这一亩三分地,也少不了只身在外闯荡的。到了孙辈们,外出求学、工作安家,西安、咸阳、渭南、宝鸡各处谋生,几乎都成了漂泊他乡的游子,故乡渐渐变得遥不可及。有的人深埋于塬,有的人开拓着塬,有的人念想着塬。各用各的方式,各有各的所思。唯一不变的,是对塬的依恋和不舍。

塬就是一个寓言,历经沧桑,千回百转,滋养佑护着世代守候它的人儿,万世不竭。

大家都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