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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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3文/王仁菊情感

清明回去,去了一趟老屋,老屋只剩下一间旧磨房、一个旧风车、一棵樱桃树和七座孤坟。

人走了,房子好像也迅速失去了生命力,磨房的门半截埋在淤泥里,猫着身子也很难挤进去,愈发显得矮旧。风车早没了扇页和绞手,像去了内脏的动物标本,失魂落魄又轮廓分明。樱桃树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有水桶粗了,枝繁叶茂,树上密密的挂了果,黄豆大小的果子青绿油亮。

磨房后的老水井被淤泥覆为平地,连井盖也埋了进去,借着其北侧毗邻的那丛菖蒲才能勉强找到位置。印象里,老水井从未干涸过,汩汩的泉水从地底涌出,漫过井沿溢得四周湿漉漉一片,那丛菖蒲就是借着这井水的滋养,长得葱茏一片。如今没了老水井的滋养,菖蒲已衰败得只剩下稀疏的几根了,等吸收完地下残存的水气,它们也就该绝迹了。

院坝坎边的一株剑兰不知何时洇成了一大片,母株叶片簇拥,格外高壮,比周围的杂草高出半个头来。我以它为参照,准确地找到了每间屋子的位置,堂屋、卧房、灶房、火炉屋,甚至还找到了大门墩儿和水缸所在的地方。残阳的余晖里,恍惚还看到了坐在门墩儿上的自己。小时候,好像总爱坐在门墩儿上看院子西头那棵香橼树,香橼树长得大伞一样,很漂亮!香橼很酸,味道好闻却不能吃。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只悄悄看着就很满足。现在,偶尔路过香橼树旁,老远就能捕捉到它们的气息,花的味道、叶的味道、果的味道,仍是那么的喜欢。大人们看我坐在门墩儿上,经常笑话我是"哈巴狗儿,坐门墩儿",我不理他们,也并不恼。

按村里的讲究,清明挂祭要在上半天,先去了父亲的坟地,去年大寒新立的墓碑看起来很气派,我很高兴,想来父亲应该也很高兴吧。到老屋的时候,天边的晚霞火一样红,母亲一边焚化纸钱一边嘀嘀咕咕地对着几座孤坟絮语,说老房子拆了,就很少来看他们,对不住……我在基本夷为平地的屋基场上转悠,寻找那些勉强能够辨识的痕迹,给旧磨房、老风车拍照,末了,搬一块石头坐在大门墩儿处等候母亲。

待到母亲忙完来叫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月光很清冷,母亲茫然地环顾四周,我静静地坐在石头上,看着被风吹得呼啦作响的"清明吊",想起有一年,大人都去地里忙活计,留我一人看家,一个收木耳的小贩路过,说要带我去买好吃的,笑眯眯的眉眼儿同外婆讲的人拐子一模一样。我告诉他,后门外还有几个人在呢。他不信,我带他去后门,指着那些坟包告诉他,他们就住在那里面。小贩挑起担子就走,跑得飞快。

头顶的月色忽明忽暗,院坝坎下的荒地在月影里慢慢变成了玉米地,里面套种着魔芋和豆荚。地边有很大一棵叫"秋半斤"的桃树,树上挂满了毛茸茸的桃儿。院子西头的香橼树上繁花点点,香得人有点晕晕乎乎。两只公鸡在圈里打架,母鸡们悠闲地在旁边啄食,真不知它们打给谁看?牛拴在樱桃树下,半眯着眼睛用尾巴驱赶蚊蝇,羊挤在身边打盹儿。母亲在灶屋炒菜,辣椒味儿飘出屋外,很是呛人!父亲将满满一担水倒进缸里,吧嗒吧嗒地叼着旱烟袋走出来,看我坐在门墩儿上,呵呵笑说:"哈巴狗儿,坐门墩儿。"我噌地从"门墩儿"上站起来,一个趔趄差点儿磕在石头上。

山风很大,手脚竟是冻得有些冰凉,紧了紧衣服,好冷!母亲说:"回吧。我说:"嗯,好。"抹一把脸,湿漉漉的,清明前夜,露水好重!"

老屋老了,拆得只剩最后一缕残影,这残影也终会慢慢被风雨剥蚀,而我只能远远看着。我把在老屋场拍的照片仔细地收藏起来,连同月光下的影像一并珍藏。

人类如何进化,仍逃脱不了动物的本能,总对第一眼看到的世界眷恋不已!那是我们可以卸下脸上的骄傲和骨子里的自卑的地方。因而,我们顾念旧物、顾念旧人,旧物是灵魂的安息地,故人是打开故事的金钥匙。

想要记住或忘记一些东西的时候,文字总能将人带到想去的地方。今夜闲适,静坐桌前,如《恋恋笔记本》里的诺亚一样,在文字里与老屋重逢,记下她最初和最后的模样。在每个想起的清晨或黄昏,一遍遍读给自己或我的"艾丽"听。当眼睛看不到的时候,还有记忆可以抵达,当记忆业已老去的时候,文字还能带我回老屋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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