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夜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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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6文/赵殷随笔

年关的中庙似乎在春季,小巧玲珑的豌豆花绕院篱绽放出淡雅的蓝,更为精巧的小野花在房前屋后偷偷生叶开花。公公家的屋后有条沟,沟中涧水哗然,四季山花盛开,石上苔藓丛生,沟中的涧水叫龙潭,潭水清幽明澈,小蟹嬉戏,小蟹多在石头下面蛰伏,掀起一块石片,红色小蟹散于水中舞蹈。潭边终年鸟语花香,四季风华清明,树木静默,倒影在潭里摇曳。崖坎竹林连片,直抵山梁高处,绿透沟里时空。

一条沟因潭水的滋养,便有了深切的温暖。

公公家的厨房朝坡梁有扇木门,打开这扇木门,就意味着走进山野。这扇门也是家里的水源之路。公公从高得望不到头的山顶连接一根水管,绕过一道坡一道梁上的几百棵树枝,像一条盘山而行的网络,从山顶绕进厨房,水便汩汩流进石头水缸,水流满石缸后,公公将水管拉至后院挂到棕树枝头,水又顺着假樱桃树流进菜园,流进椭圆水池,池里游动十几尾红色鲤鱼,是院落最富生机的风景。

从厨房出去的小路由树叶、草茎、野花、油桐果子铺开,行走几步,邻家的萝卜、白菜、小葱,红绿花果,便一应在眼前展露,这是中庙遍野的风景。太阳暖和的午后,我们带孩子们去坡上,森林遍布四周,太阳在密林梢头筛落,林子里棕树、油松、青冈,绿肥红瘦,虽是冬季,却是一片春光盎然。一旦爬到坡上,常常要等夕阳滑到山的后面,竹林中的家园昏暗下来,公公在檐下燃起一炉红红的炭火,婆婆的呼唤融入炊烟,我们才想起回家。

腊月里最为生动的是公公生炭火的过程,公公好像在用生火的方式,与每一天做温暖的告别。傍晚,公公走下长满假樱桃树的石头台阶,到橘子树下捡几根棕树枝、几个包谷棒子、几片卷成圆筒的干竹叶,回到屋檐下的火盆边生火。公公将卷状的竹叶放进火盆,竹叶上面交叉包谷棒子,棕树枝垒放于包谷棒子上面,很像一只四面开窗的鸟窝。婆婆在一旁默默站立。印象中,婆婆始终站在火盆边等火生起来,那情形像个孩子。公公划亮火柴,点燃竹叶,竹叶燃烧极快,引燃包谷棒子,包谷棒子的浓烟环绕院落,在鸡冠花的枯枝干茎袅娜,伏地消匿于结层细苔的院落。包谷棒子矜持地冒忽明忽暗的青烟,婆婆默默站于浓烟之中,几乎看不清她身体的轮廓。我们都在烟雾里等公公把火生起来。公公用火钳的缓慢动作,用嘴吹火的长长气流,仿佛时间停止了流动。等待公公生火的时间特别让人心生温暖。棕树枝的香气凝聚散漫之后,呼呼的火焰下面是红彤彤的包谷棒子,和一边燃烧一边打卷的竹叶,竹叶卷到一抹白色灰烬,火就燃起来了。这时,公公跨上石头台阶,到地炉房去取木炭。地炉房顶通风,专为春节生疙瘩柴火而做。房中央掘一方形凹地炉,这间房是专用的地炉房,里面放木炭、柴火,腊肉、大米、包谷糁等。疙瘩柴是山里枯朽的老树根,大的要挖几天,晒十天半月背回家,更远的要一天时间才能背回家。疙瘩柴从除夕夜生起,昼夜不息燃烧到正月初三抑或初六。

公公用铁锨端来木炭,围拢于火盆四周慢慢烘烤点燃,这炉炭火会陪伴一家人燃烧至凌晨,温暖大半个冬天的夜晚。

公公真是生火的艺人。他生火的奥妙在于两头为实,中间为虚,看似慢且慢中有快,是为一美。火生起来,院落几近昏暗,檐下石头丛里众多假樱桃果,轻摇艳红头颅。黑暗愈来愈深,一株株的假樱桃拥入夜幕,火红亮起来。公公端起火盆,从假樱桃丛里走过,迈进他与婆婆的睡房,院落在公公身后真实地暗下来,远处传来白龙江的汹涌声。

我们跟随炉火进屋,一家人围炉落座,炉边烤壶里婆婆酿造的黄酒,滋滋响声中渗漏丝丝酒香。夜半时分,我们在炉边打牌嬉闹,婆婆悄悄起身推门出去,借星光到园里采撷一捧小油菜,用炉边壶里的开水烫烫,与腊猪耳朵、卤猪蹄、木耳混拌,端到炉边对我们说:“给你们的宵夜。”

夜,愈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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