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箨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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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2文/范选华随笔

昨日,回家看到餐桌上放着几个粽子,妻说是朋友带给我们的。哦,时光倏忽,抬眼见葱茏,时清日复长,端午将至。

端午节吃粽子,是扬中人的传统习俗。扬中有三宝,竹子、柳条和芦苇。扬中人裹粽子大多用芦叶,吃粽子讲究芦叶的新鲜。五月的江堤脚下,青翠的芦苇随风摇曳,里面不时传来芦叶沙沙声,那是勤快的扬中妇女在"打芦落".打回来的芦叶回来用水清洗干净,浸泡待用,其余芦叶要么拿到集市去卖,要么码放整齐晒干了留作"为大事"时裹粽子(家里有人过生日等等)。

扬中人也擅长用竹箨裹粽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扬中的燕竹大面积消失,竹箨粽子就此难觅影踪,但竹箨粽子特有的清香滑糯让我记忆深刻,跟竹箨粽子有关的那些家园往事更是历历在目。

过去的扬中,"前面有得拴,后头有得砧",那可是"大户人家"."前面有得拴",说的是住场前面有菜园有鱼塘,"后面有得砧",就是家有竹园,没钱用的时候砧几根竹子到集市上卖卖,就能换到生活必需的柴米油盐。扬中人竹园里长的最多的是淡竹和燕竹,淡竹是篾匠的最爱,是农家的"哑巴儿子",值钱。燕竹是吃货的最爱,燕笋味美。清代黄景仁词云:"江乡风味,渐燕笋登盘,刀鱼上筯,忆著已心醉。"其实,在我看来,燕竹的价值,还在于其箨宽展柔韧,整叶可用来裹粽子,撕成长条可用来绑扎,芦叶粽子用竹箨绑扎,味儿更香,也颇为环保。

儿时,老家邻里屋后全是竹园。清明时节的霏霏春雨里,一夜之间燕笋从地底下钻出头来,褐褐的身子,鹅黄的尖,密密麻麻一大片。燕笋一天一天不断长高,就开始缓慢而又耐心地脱衣。新竹脱掉褐色旧衣,一节一节往上长,竹箨一片一片往下掉,竹叶在和风里沙沙舞动,竹箨蜷缩在落叶里静静睡觉。我们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钻进竹园,看看不断长高的新竹,捡拾睡觉的竹箨。有时,为了够着新竹上那几片欲脱未落的竹箨,不惜将新竹拉弯了腰。新竹很脆,极易折断,我就索性将折断的新竹拿回家,用小刀做成"亮子"(扬中话,水桶)等玩具,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一气。

捡回的竹箨拿回家,卷成笔状,捆好阴干。待到端午来临,母亲淘好糯米,浸上一夜,等米涨开了,捞起沥水,拌上事先准备好的小豆 (赤豆)或者红枣,放在洗脸盆里备用。这时,母亲拿来竹箨,用开水冲洗浸泡,一一铺展开来,用重物压平,使其柔韧舒展,淡淡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一切准备就绪,母亲搬来腰子盆(洗澡盆),将竹箨和盛着食材的脸盆放在"腰子盆"里,裹粽子开始了。母亲低着头,侧着脸,弯着腰,坐在小竹椅上,双手将竹箨头尾相接,折成漏斗状,抄上拌好的糯米,压实,缚紧。裹粽子时,母亲从不多言,神情专注,手法娴熟,动作优美,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在制作一件件艺术品。

端午裹粽子大多恰逢农忙,分田到户前,母亲大多是白天抢工分,晚上回来裹粽子,忙活到半夜。我们从睡梦中被那缕缕粽香唤醒,氤氲缭绕的灶台上,母亲额头上沁满细密的汗珠,木柴火在灶膛里噼里啪啦跳跃,大锅里的水咕嘟咕嘟滚着,锅盖边的水扑哧扑哧噗着泡泡。这样的场景印刻在我脑海,升腾弥漫,今生难忘。

都说"千滚不如一焖",煮好的粽子,需要焖上一夜才能熟透香醇。第二天早上起来,揭开锅盖,缕缕清香扑鼻而来。竹箨粽子煮出来的汤水碧绿生青,一颗颗粽子就如人参果那般惹眼。打开竹箨,粽子滋润光泽,咬上一口,糯糯香香的味道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这时,母亲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汤匙"洋糖"(白砂糖),嫩黄的粽尖蘸上"洋糖",顿时变得晶莹剔透,吃起来嘎啦嘎啦直响,连声音听起来也是甜的。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粽子锅里煮出来的鸡蛋鸭蛋鹅蛋,剥开黑褐色的蛋壳,宛若翡翠般的蛋清温润清亮,入口滑腻劲道,紧实的蛋黄香糯起沙。那个蛋香,永远都不会忘记,香味几十年如一日,几十年仍是那种说不出的香。

分田到户那一年,母亲的右手被"老虎机"轧断。那时正值端午到来,母亲愁容不展,一只手再也裹不了粽子,孩子们眼巴巴盼着的端午该怎么过。隔壁的根娣堂嫂虽然白天在田里累的要瘫,晚上还是拖着疲惫的脚步来我家,让年幼的姐姐跟她一起裹粽子。那年姐姐16岁,那年姐姐辍学,那年姐姐学会了裹粽子,开始和父母亲一起操持家务。

岁月穿梭,端午年年过,粽子的传承一如既往,但种类翻新很快,可谓五花八门。除了传统的小豆粽子、白米粽子,还有蛋黄粽子、肉粽子、火腿粽子等,可这些粽子再精美、再入味,在我心里,也没有母亲包的那个简单朴实的竹箨粽子味道香,更没有姐姐每年应景应时给我们送的粽子甜。因为母亲和姐姐给予我的,不仅仅是粽子,而是惦念,是亲情。

如今,母亲离开我们十一年了,我再也吃不到竹箨裹的粽子,再也吃不到母亲裹的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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