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庄植物记

知远网

2024-05-16文/周玉荣随笔

去一个叫泉庄的村庄,是七月。天空如一幅大写意的宋画,蓬蓬松松的几朵白云,是主角,无边的瓦蓝是留白。烈烈阳光下,楼房和平房,或贴着好看的瓷砖,或刷着白色的颜料,一栋栋掩映在花木中。田野碧绿,自村口向远处绵延。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就是这个样子吧。

古池塘,青蛙跃入,水声响。在村里那口池塘前,松尾芭蕉的话不期然跳入大脑中。

眼前的池塘,是一口老池塘,老到村子里最老的人,都不知道它的年岁。只是没有青蛙跳,也没有水声响,却有一池开得正好的荷花,在挤挤挨挨的荷叶间,花也好,骨朵也好,挺着腰杆亭亭立着。几个小孩在池塘边玩耍,一张笑脸,天真无邪,新燕啄春泥。

想起自己,也是这般大。一年夏天,去一个乡村走亲戚。烟雨的江南村庄,雨丝如缕,打湿了雕花的屋檐,打湿了高耸的马头墙,也打湿了脚下的石板路。奶奶和她的妹妹,整天坐在天井下,说着说不完的话,像落在天井里的雨丝,悠长缠绵。村庄,像黑白的默片,静默,端庄,肃然。墙角的青藤在枝头攀爬,紫薇花开的水汽泱泱。雨丝到底落完了。姨奶奶和奶奶终于出门了,走通了青石板的小巷子,一方水塘赫然横在眼前。满满当当的一池荷,开得肆意汪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混沌初开的年龄,无师自通地,感应到一种美的力量和震撼。生命里第一次的美学教育,就在这片荷里,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完成了。姨奶奶折下一朵荷叶,倒过来,戴在我头上,嗯,好看。好看吗,我戴着荷叶,跑到池塘边照水。

眼前的孩子,这一池荷花,给了他(她)们怎样的审美感受,童年又获得怎样地关照滋养,答案在他(她)们成长的身体里。

偶尔,正玩耍的他(她)们,会看向我们,那眸子里都带着香气。

村子里,一棵樟树,雄姿英发,傲然不群。当地人说,树也算老树了,有一百多年的树龄。百岁老人了不得,百年的老树,在以“老”著称的树中,也算是年轻的。

年轻的“老樟树”从骨子里透着的,不是老,是生气,元气,阳气,是一个风姿卓绝、风度翩翩的树公子。

樟树下,一树荫浓。我们走进去,顷刻间,树荫从头到脚把我们包裹着,顿时凉爽。抬头,樟树枝丫纵横,树枝相连,叶片相接,那挨挨挤挤的,绿得浓稠的树叶,让人忽生如雪的凉意。再看阳光,似乎也不再那么热了。

一直觉得,樟树是和女儿家结缘的树,或者说,是上天赐给女儿家的树。

看过一个故事。说一个姑娘要出嫁了。娘家父母陪嫁了大小三个樟木箱子。母亲对女儿说,中号箱子装的东西是给婆婆的,小号箱子装的是给小姑子的。嫁过去要孝敬公婆,礼待小姑子。一番教导后,母亲说,要是你尽了本分,却遭到公婆的冷眼,小姑子的刁难,丈夫的打骂,你就把给你婆婆、小姑子的东西全部要回来,装进大箱子带回娘家。读完莞尔,好一个爱女情深的母亲,进退有节,有攻有守,把女儿的前后路都铺好了。

故事未必真,樟木箱却不假。某一天看电视,一档介绍明清时期家具的栏目。古色古香的桌椅、雕床、屏风、条几,在电视里轮番登场。然后是一个箱子,伴着主持人的解说,在镜头前360度呈现。才知道,那是樟木做的箱子,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女儿箱,曾经是女孩们出嫁必备的嫁妆。

无数次想象过,一个女儿家出嫁了,新嫁娘的嫁妆里,有一个漆着红漆的樟木箱子,红彤彤的,喜庆,喜气,喜乐。婚后的新嫁娘,温存地收纳,喜乐地生活,人间的烟火,温柔又绵长。

这是樟树的功德。

在十里山冲村道旁,有两棵树,一棵是朴树,另一棵还是朴树。一棵树上有铭牌:300年树龄,属于二级保护树种。树木实在了不起,一活就是上百年,几百年。

新年接旧年,长风浩荡,这两棵朴树活得悠闲自在。树的枝丫率性生长,纵横交错,想怎么长就怎么长。两棵朴树只隔着几米,它们是什么关系呢?夫妻,兄弟,还是父母与子女呢?不得而知。

朴树药用价值高,根、皮、叶入药,有消肿止痛、解毒治热的功效,外敷治水火烫伤。《本草纲目》中曰︰朴树肤白肉紫,叶如槲叶。五、六月开细花,结实如冬青子,生青熟赤,有核。七、八月采之,味甘美。

我们去的不是时候,花刚谢去,果实又小得几乎看不到。想着八月再来,不为尝果实,只为这“结实如冬青子”。冬青子没见过,想着,名字这么美,模样应该也好看吧。有时候真羡慕植物,有那么好听的名字:紫云英,半夏,女贞子,格桑花,含笑。光听名字,就好看,还带着香气。

朴树,有一个歌手,名字就叫朴树。生如夏花,白桦林,那些花儿,且听风吟,这些歌曾经陪伴了我整个青春,歌声里,少年的心里,生长着的淡淡忧愁,被拉得悠长悠长,看不到尽头。

朴树下,少年的时光,一次又一次被打捞起。那朴素的歌唱啊,那少年朴素的,生长着淡淡忧愁的时光啊。

大家都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