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爹爹的堂哥没想到会在湾里碰到二十多年没见的韩爹爹。
堂哥家的老屋就在进湾的路边。一日，他靠墙坐着，晒着太阳，看着儿子从老屋里往外清理东西。
这时，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眼前经过，堂哥瞬间愣了愣，嘴角抽动了几下，右手缓缓举起，向那身影招了招手。
坐着轮椅的韩爹爹也看见了堂哥，昏花的眼有些潮湿，他举起手晃了晃，忙叫儿子停下。
"你还好吧？"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二十多年前，韩爹爹五十多岁，在湾里种菜卖，堂哥跟着儿子到外地享福去了。前几年，韩爹爹突然中风，也搬出湾子跟着儿子同住。
湾子快要拆迁了，韩爹爹想再多看一眼自己曾经生活了六十多年的故土，于是就坐着轮椅，让儿子推着回湾里了。
"真是不明白，就这么个破东西，您还当成宝贝一样留着。"堂哥的儿子往外扔出一个东西，嘴上有些不耐烦地说。
东西刚好扔到韩爹爹和堂哥身旁。那是一个木质的睡柜，柜身布满了灰，木板已经斑驳，到处都是虫眼，被往外一扔，瞬间散了架，板材七零八落，像尸骨无力地躺在地上。风烛残年的韩爹爹和堂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韩爹爹目不转睛地盯着睡柜，眼中噙着泪水，他伸出颤抖的手想捡起板材，却又停住了。堂哥瞪了儿子一眼，也伸出手准备去捡。
时光就此凝固，两位老人同时想起了六十八年前的一件往事。
睡柜下面装谷，那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上面可以当床，睡人。睡了几代人，也承载着几代人的梦想。小时候，韩爹爹和堂哥经常在睡柜上嬉笑打闹，玩累了，就一起在睡柜上睡。韩爹爹和堂哥的父亲是亲兄弟，当年为了分到这个睡柜，两家吵得不可开交，进而动起了手。最后，韩爹爹的母亲认输了，睡柜归了堂哥家。当时韩爹爹和堂哥年龄小，都亲眼目睹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两家因此很多年没有来往，无话不说的堂兄弟也形同陌路。打那以后，堂哥常常以胜利者的眼光看着韩爹爹，韩爹爹总是躲着走开。堂哥的父亲一直在睡柜上睡到去世。堂哥继承了父亲的家产，也包括这个睡柜。二十多年前，堂哥去城里儿子家住时，还特意把睡柜放在老屋最安全的地方。
堂哥时常跟儿子讲起那次"打斗",语气中颇有些自豪。儿子不理解地笑着，摇了摇头。前些年，堂哥总想着回湾子里看看，尤其是老屋里的那个睡柜。儿子觉得路程太远，来回一趟油钱不划算，总是推说自己忙。
如今湾里要拆迁了，必须回湾里清理东西。头一天晚上，堂哥又提起了那个睡柜。儿子说，搬来放在哪里呢？堂哥环顾了一下家里的陈设。是啊，现在居住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宽敞的房间里再也放不下那个睡柜了。
一晚上，堂哥都没睡好。
没想到随着时光的流逝，曾经让亲兄弟以命相搏、堂兄弟形同陌路的睡柜，就这样被儿子随意扔在屋外，一文不值。
韩爹爹收回了手，笑了笑，眼中有些许失落。堂哥也缩回了手，愧疚地憨笑起来。两双昏花的眼睛，释怀地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