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下一园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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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文/王仁菊情感

三月桃花七月荷,六月栀子香饽饽。小学时,梳着两条大辫子的语文老师给花儿按月排了座,编成歌谣教我们唱。旁的不记得了,就这一句始终不曾相忘。去学校的路上,满山都是野桃花,三月的桃花能把人的眼睛点燃。学校操场外那一塘莲藕还没长出花苞来,就成了语文课的露天教室,老师常笑嘻嘻地把我们吆到塘子边去读书,大家采了荷叶顶在头上遮太阳,读着读着突然就嬉闹起来。六月间,栀子开花了,老师的大辫子上总别着一两朵玉白的花儿,风把香气送得很远,我们循着花香就知道她在哪儿。那时候,我们就有了送老师的礼物,把屋前最大朵的栀子花折下来送她,她欢欢喜喜地收下,多的用搪瓷缸子插了放在讲桌上,有时也挑出几朵别在女孩子的发辫或衣襟上,惹得男生们一脸的不服气。

我自小就偏爱这些花,尤其是栀子,说百媚千红独爱它一种,也不为过。每年栀子花开,便会一改赖床的毛病,早早梳洗停当去菜市场淘花,遇到色泽白皙、朵大叶肥、香气馥郁地买上好几把,自己插瓶,也送人。每间屋子都插上几朵,包里也放两朵,只遗憾不时兴在衣襟或头上别花儿了。

偶尔路过花店,琳琅的花卉美丽芳香,甚至惊艳。于我,却不及狗尾巴草或蒲公英亲切,入得了眼,入不了心。它们如何娇艳,却不是我花样年纪的相识,未曾听过我的花样心思。

前几年,单位迁址,由县城东头迁到了菜市场边,同事们都嫌太吵,我却很喜欢那热气腾腾的气息。尤其是栀子花开的时候,出门就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卖花人,他们有的专卖花,有的卖菜兼卖花。

单位对面拐角处有个专卖栀子花的大爷,我常站在窗前看他卖花,每日满满两竹篮,花的品相好,卖得也快。但我每次路过只看看,从不买。他用细细的扎丝把花扎成小把,看着心里就勒得慌。

一日路过,他突然叫住我,说:"女娃子,漂亮的姑娘都喜欢买我的花儿,你咋不爱见哩?"我被他逗乐了,说:"因为我不漂亮呀!"他不依,说你得给我说道说道。我说,我喜欢棕叶或稻草系着的花儿,不喜欢铁丝捆扎的。他若有所思地看我,说那你明儿来。

二天上班,还没到单位门口,就看他远远招手叫我,到了近前,他指给我看篮子里的花,都用新鲜的粽叶松松地系成小把,花叶上泛着淡淡的水汽,看起来青白鲜活。我说花还是开在树上得好,离了树至少也要像在树上一样的好。他点点头,从篮子里挑了极旺相的一束花送我。我嬉笑着说:"漂亮的姑娘都买你的花儿,我这不买可就不漂亮了嘛!"他挤挤眼睛说:"漂亮的姑娘买我的花儿,又漂亮又喜性的姑娘直接送花儿。"然后催我赶紧上班,别迟到啦。我捧着花,忍不住乐,走到单位门口回头冲他挥手,他坐在小马扎上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之后,我常去买花儿,每次他都笑眯眯地说:"漂亮的姑娘都喜欢买我的花儿哟!"我说:"这个套路我喜欢,来一把。"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偶尔,我没事儿逛到他摊前看他卖花,他就挑一朵送我,我拿着花儿和他在路边闲聊一会儿。

老爷子七十多了,家住在县城北坡的五峰村,一辈子当菜农,养下个儿子却出息得不得了!在南方上了名牌大学,毕业打拼几年后,与人合伙在深圳开了公司,生意做得很有起色。一直想接娘老子过去享清福,可老两口舍不得种了半辈子的地,也受不了那湿热的气候。过去住上十天半个月就思家得不行!想老家清凌凌的水、绿茵茵的山、悠悠闲闲的光景。菜种不动了,也不舍得荒了地,就请人栽上了栀子花。劳作惯了的人,几天沾不着泥腥气儿,心里就空的是慌。说是种花儿,不如说是遛人。身边的老伙计慢慢都走了,儿孙常年不在身边,亲戚们各有各的事情,虽说地方人情厚,街坊四邻也都亲,可日子还是不免冷清孤寂。老两口日日去地里转悠两趟,拔拔草,同坡上劳作的人唠几句。出来卖花时,和买花的年轻人叨闲叨闲,感觉又回到当菜农那会儿,心里就滚烫烫的舒坦。老爷子风趣得紧,说在南方,很多人在公园里遛鸟,其实是鸟遛人。那城市大的!人穿梭子一样,进进出出也没几个热络面孔,经济厚实,人情却寡淡,要不是鸟拖着人出来遛,好些老家伙可能就要在家搁发霉了。

我问他咋起了种栀子的念头?大爷说:"你姨年轻的时候,爱那栀子花儿爱得要命!我打小就给她送花儿。再说,没这两篮子东西我咋混市场哩?"我打趣他还是个懂女儿家心思的,这是把哄阿姨的手段用在了卖花上。他嘿嘿地笑,说谁个村里还没个小芳呀!你可别小瞧叔是个卖菜的,小市场大舞台,在那儿扑腾了几十年,那识人的眼力够火候哩!咱要是在步行桥头摆上个卦摊子,那也是一掐一个准儿。我被他神气十足的模样逗得不行,说那你给我相相面,他说你一看就是个呆的,笑起来瓜兮兮地,痴子一样!我忍不住吐槽,原来还是个逮憨的,这不是骂我呢嘛?他哈哈大笑,说傻点好啊,傻人有傻福嘛!

有时候,老两口一起在路边卖花,说说笑笑,很是欢喜。我偶尔凑上去打招呼,站在路边陪他们闲聊几句,看他们相互挤对逗乐,阿姨就把几枝花塞我手里。

之后每年,栀子花上市,我是第一个顾客,也是最后一个。老爷子总笑说,一园子的花都拣最好的给我了,算是把一园花都卖给我了。我也总是很欢喜地应承他:确实逮了大便宜,几钱碎银子就买下一园的栀子花。

去年年底,新建的菜市场运行了,单位门前的马路市场全段取缔。今年初夏,街上鲜少遇到卖栀子花的人。我在新市场里转了许多回,没有见到老爷子。

一个周末的上午,我去了一趟北坡,环山村道周围的坡地上有好几处栀子园,每一园都很兴旺,枝叶翠绿,花朵莹白,暗香浮动。想着其中有一园是我曾"买下"的,心里就安然得很。猜想,他或许加入了南方遛鸟的队伍,又或许嫌市场拘谨,去了别的地方卖花。

晚上,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阳台上,茶几上的栀子花在灯光下通透亮白,幽香阵阵。想起北坡上那几园栀子花,插在瓶里的花也像开在树上一样香,一样美。可再怎么香,怎么美,却少了园子里的那种生机和昂扬。栀子花还是开在树上得好!那满园的栀子花哦,就那样兴旺地开在园子里,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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