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四月份的田野里是幽静的,不过并不完全是,你看那头!一盏煤油灯置于树头,泛出微微的黄光,映在主人龟裂的脚背上,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他手上那把琴在火光下特别显眼。
那把琴的琴杆好像是被抹过了油一样,在火苗的照射下,发出铜黄色的亮光,"琴肚"的表面是蛇皮覆上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真让人不寒而栗;这柄琴只有两根弦,难以分辨是哪一类的琴,不禁怀疑这种琴真的可以演奏吗?
下一刻,只见那双青筋迸起的手动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在两根琴弦之间轻快地拨动,仿佛在花丛之间穿梭的蜜蜂。这时,美妙而又简单的音符萦绕着我,束缚了我的心。他用他沉重沙哑的声音随着节奏一起唱,轻快的曲子和不标准的普通话又显得有点突兀,所以我很难辨别他唱的到底是哪首歌。
我就站在那,默默地,听他就这样弹奏完,他转头用灯火点燃一支烟,张口就吸,良久才呼出一口白烟。我跑过去,"祖爷爷,祖爷爷",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他被吓得一个踉跄,没错,这位田野弹奏家,正是我九旬的祖爷爷。
他看清是我后,喝斥着:"你这个臭小子,大半夜,不跟你祖母睡觉,上这干嘛!"
"我睡不着,跑出来跟你玩呀。"我应声道。
"守夜田有什么好玩的,读书才是正经事儿!"他没好气地说。
我转开话题,"祖爷爷,你唱歌太难听了吧!你这是唱给谁听的啊?这又没人。"
他笑着抿了抿他土黑色的嘴唇,说:"唱给禾苗儿们听的吧!"说完他又呵呵地笑了两声,把烟放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谁也想不到一个九岁的孩子和他祖爷爷聊天的画面竟如此融洽!
祖爷爷一生大部分光阴都在田中度过,他劳苦一辈子,三个孩子中有两个上了学,这两个孩子出人头地,想接他到城里享清福,可是没住个两三周就按捺不住了,嘴边总挂着"这个季该翻土了呀,就这么空着……"
还记得祖爷爷去世前的那一段日子,我每天都会给他去送饭,看见他不时地会摸摸放在他床头的那把蒙上一层灰的琴,可惜的是他的手指再也不能像那一夜的那样灵活了;他的喉咙不时就会有大块黄痰,再也不会有那一夜的歌声;他憔悴焦黄的面容上,再也不会出现那一夜的憨笑了。
他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孙唉,多读书,读书才知大道理。"一个九旬老人用他一生的劳作经历和人生阅历编织成短短几句"词",滋润我这株正值成长的苗。他是慈祥的,和蔼的,他用他的汗水培养了一代又一代。
后来,我才知道那首歌叫《映山红》,是祖爷爷最喜爱的歌。
清风又挽起,"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