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泉庄艾冲。那时候没有公路,去一趟镇上,都要翻越好几座山头,我的祖辈们都是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来往行走在这条路上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离开老家,离开那条崎岖的山路。这条蜿蜒在山间的小路,一头连着山外的乡镇公路;一头连着我在艾冲的老家。
其实,这条路,也称不上路,它只是在山的树木柴草中间踩踏出的一条羊肠小道,随山附势,向前延伸的,只是走的人多了,长不出任何植物罢了,因为,我想不出更好的名词来代替它,也只好称其为路。
这条山路,我不知道走过多少遍,我哥哥的哥们儿、爸爸的爸爸,也不知走过多少遍。现在,如果让我坐下来,慢慢地回想那路的模样,要穿过几道田垅,翻过几道山岗,我都能按照顺序细细地说出来。
小时候与父母一起上街去赶集,后来又与哥哥和同伴们一起上街去玩、去看电影、去看那些陈列在货柜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再后来就是一个人每天都要走上一个来回,上学——放学。这条崎岖的山路,我越走越熟悉,也越走越快,通过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再后来我也像父辈哥哥们一样,挑着柴火走这条路上街去卖,换上几毛钱慢慢地攒起来,买上一双鞋或是衣服什么的。
在这条路上,就这样走过了我的童年,我的少年和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与追求。这条路虽然坎坎坷坷,步履蹒跚,它却真实地记录了我的痛苦,我的欢乐。
一晃十几年过去,我还记得最后几次走它的情景。那是我离开家乡多年后回家探亲,挑着一担不太重的行李箱,一路走下来,硬是将我的双肩磨得紫红。
还有一次与我的爱人一起回去省亲,也是那条路,两旁生长着树木,田垅上长满杂草,坑坑洼洼的,没少受到她的埋怨。再到后来,我将家安在城里,基本上不再走那条山路,即使回去也是乘车或是开上自驾车,走另外一条可以通汽车的乡村公路。至于那条山路,就再也没有走过。
前次回去看望母亲时路过那条岔路口时,我忽然想去走走,想去看看那条路上的树木,那一道又一道的山梁,现在都成了什么模样。于是,舍车徒步,拉着友人一同从岔路口踏上那条记忆里的山路。
那山,还是过去的山,但那平缓的山势,逶迤,连绵起伏的山岗,却不时地冒出别样的东西来。比如那山岗,过去只长矮草和荆棘,一派荒芜,如今却长出了毛竹和杉木。我们继续往前走,两旁的树木越发高大,几株天然的松树,伤疤累累的主干上,斜挂着割胶用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浓稠的树脂,沉坠着,像一颗颗硕大的树泪。那些低矮的灌木,被人们所遗忘,兀自生长得密实而繁茂。几乎要用双手扒开枝蔓方能前行……
是啊,现在待在村里的人口少了,用柴烧火做饭的人也少多了。偶尔,衣裳被那些张牙舞爪的荆棘钩挂住,冷不丁地咬你一口。我想:它们可能还记得我,是在埋怨我到现在才来看它!那些已经熟透的褐色的栗子,张着笑哈哈的嘴,像在幸灾乐祸似的取笑我呢。这一切告诉我,这条我曾走过无数遍的山路,真是太冷落了,已经被人们所遗弃。友人不解地问:这就是你家几代人走过的路?
我感到自己的脚步渐渐有些重了。这不是我体力不济,我也说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来,天南海北的路,我也算走过不少,却是第一次被家乡的这条小路所缠绕。那些似乎早已远去的身影,仿佛又在我的眼前晃动着,晃动着,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我禁不住紧走几步,想追上他们,看一看那些人的脸,但总是无法接近……
回城时,我没有重走那条小路,而是改走另外一条可以通汽车的柏油路。我知道,那条布满荆棘坎坷的山路,已被人们所遗弃。正像我的童年和过去的岁月,无论怎么走,我再也走不回那条已然远去的山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