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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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1文/毛继红情感

春节临近,为迎接新年,清清爽爽过节,数十年来,我第一次痛下决心,对家里进行彻底的大扫除。其中,重中之重要做的事,就是把多年来不合身的、旧的、过时的、质量差的、不可能再穿的衣服清除掉。结果可想而知,三口之家淘汰的衣服,居然装满了几大个编织袋。说实在话,面对这些将被淘汰的旧衣服,我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酸甜苦辣均有。这些衣服,大多是过去省吃俭用,花了不少钱、绞尽脑汁才置办的,如今也并非全部丧失了使用价值。遥想童年、少年、青年时期,要是拥有这些品种繁多、款式各异的衣服,那该有多么幸福和惬意呀!

少时,由于家庭人口多,地处偏远农村,母亲常年患病,唯有父亲一人工作,家境贫寒,读小学时才第一次穿上了毛线衣。那还是不知姐姐从哪儿弄来的几小团品质不同、规格各异、五颜六色的毛线,耗时月余才编织成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欣喜若狂,穿了整个冬季都舍不得脱下来(因为没有多余的衣服更换)。连续穿了几个冬季后,慢慢就发觉衣服越来越湿润,身子也愈来愈痒。于是向母亲嘀咕了这事。母亲说,肯定是生虱子了,脱下来瞧瞧,要是多的话就烧开水烫一下。

我心急火燎地把毛线衣脱下来,顺着衣服接缝的地方、腋窝、网状缝处细瞧:黄澄澄、圆滚滚的虱子,密密麻麻的乳白色虱蛋,数不胜数!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然还是拣不完、挤不尽。尽管心生厌恶,然而我还是丝毫也未产生将其付之一炬的想法。无奈,只好烧开水烫……

1977年暑假,刚初中毕业的我,为了分担家庭的重负,同时也给自己做件新衣服穿着上高中,曾两次同三哥等人,天刚露鱼肚白、晨雾初散、鸟雀争鸣的时候,就踏着晨曦、雨露、泥道、碎石,迎着荆棘、藤蔓、芭茅草,从毛家寨出发,沿着"下十五、上十五,下坡腿打颤,上坡眼睛鼓"的刀劈斧削、沟壑纵横的莽莽群山,或迎着风雨,或冒着酷热,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地沿着陡峭、崎岖、坎坷、凹凸的羊肠山道,背叶子烟到离家有30里(彼时,晴隆—马场29公里的公路未竣工)的马场出售。

40多年前,这是一条晴隆县城与县境北部乡镇十多万人你来我往的必由之路。虽然只有30里,可车辆不能通行,人畜尚可行走,单程便要4个小时左右。虽然崎岖坎坷,险峻难行,可对晴隆人来说,当年是一条非常重要的通道,县境北部十余万群众的各种生产生活物资,每年数万斤的"公余粮",全部要通过这条山路人挑马驮地运送到县城。这条落差约千米的西泌河河谷,犹如一道天堑,由西向东蜿蜒数十里,横亘在县境中部,把晴隆县拦腰一劈,划开一道深邃而狭长的壑口,一分为二成南北两半。

站在县城郊毛家寨这边或对面马场,目光穿过河谷远眺对方,对面的景物清晰可见,大声呼喊可依稀听清。河谷两岸似乎近在咫尺,要抵达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无论南来北往,还是北往南来,均要先下陡坡十五里,宛如凌空坠落谷底,过了西泌河后再攀爬陡坡十五里,仿佛从河谷底爬上"天路"云端。

人们大多把这条路视为畏途。然而,赶马场售烟时,我并未闻路丧胆,而是临危不惧,砥砺前行,挺起瘦小的身躯,勇往直前,并未中途退缩半步……场散,三哥他们当天下午5点前,又必须沿路急速返家。而我因年少体力透支,就在父亲当年任马场乡小学、中学校长时的同事家留宿,次日才返家。

一次,从马场独自返家。当走到"倒马坎"时(此处山路狭窄,内侧是矗立的岩石,外侧是悬崖峭壁,下边是湍急的河道,过往者稍有不慎就会在此失足或人仰马翻,故而得名。)一个肩扛斑竹扁担,手提一把银光耀眼镰刀,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我环顾四周没人踪影,顿时心跳加速,忐忑不安……曾听父亲说: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祖父从马场赶集回家,途经"倒马坎"时被土匪抢劫。当时,两个土匪肩扛扁担,手握明晃晃的砍刀,向祖父等人吼道:"不准动,自觉点(意思是把钱掏出来,把货物留下)!"然而,老实憨厚的祖父误认为"自觉点"即是"自己走"之意,他刚迈动脚步,一个土匪便朝祖父头部猛砍一刀,顿时鲜血直流,晕厥在地,携带的钱和货物被洗劫一空……最后,是同伴们用"滑杆"将祖父抬回家中,休养数月方渐渐好转。

从"倒马坎"继续沿着陡峭、崎岖的羊肠山路,前脚低、后脚高,战战兢兢、慌不择路地走到西泌河谷时,余悸未消的心瞬间又紧张收缩起来,唯恐昨晚的那场暴雨把木桥冲垮或淹没。于是,千般祈祷、万般希望木桥平安无事……当年祖父从马场赶集返家,途经西泌河落水时的情景,又在我脑海中浮现,唯恐重蹈祖父的覆辙:那天傍晚乌云密布、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山洪暴发、河水翻滚。为赶在夜幕降临前过河,乘坐的划桨木船又被急流冲翻,只会"狗刨式"的祖父被卷入汹涌的洪水之中,幸得水性好的同伴拼命营救才脱险。

一路火烧火燎地赶到河边,远远俯瞰横跨河岸南北,长约50米的木桥依然凌空横跨、安然无恙时,提到嗓子眼,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两次奔波,卖烟共得20元钱。其中用16元请裁缝做了一件流行时髦、挺括滑爽,以聚酯纤维为主的银灰色"的确良"中山装。这件历尽艰辛、洒尽汗水、饱含酸楚才获得的衣服,一直陪我读完了高中、大专,直至参加工作。

1980年秋季,我考入了兴义师专。临行前,三哥从盘县矿务局赶来为我送行,把幺叔曾经任沙子岭乡粮站站长时穿过(主要用于夜间值班时防寒),三哥当煤矿工人时又穿了几年的酱色棉大衣转送给我。这件凝聚三哥爱意的棉大衣,一直伴随着我读完师专,直到在普晴林场子校参加工作。调入县城工作后,未婚妻给我买了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棉大衣才总算完成了为两代三个人十多年保暖的神圣使命。

今天,要淘汰堆积如山的旧衣服,我心里五味杂陈、依依难舍……虽然,再也不必像物质极度匮乏时那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地珍惜,然而,厉行节约、不铺张浪费也总是值得倡导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大家都充分享受到了祖国日益强盛、国泰民安的福祉,追求幸福、享受生活、提高生活质量已成为大家的共识,还有多少人会穿旧衣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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