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桑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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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21文/晴川散文

小时候,初夏最让我和伙伴迷醉的,应该就是老家屋后那棵高大的桑树了。从春天桑树叶子刚刚冒出来,我们就开始仰望它,盼着它早些开出有洁白细绒的小花,盼着花变青果,青果变红,再变黑。等到紫红一片缀满枝头,我们便脚搭土墙豁口“噌噌”爬上去,骑于枝柯或坐于瓦楞,将桑葚一颗一颗塞入嘴巴,让甜蜜的汁液包裹舌头。

爬树需要勇气。胆小的孩子靠边,只能仰头看着,喉管蠕动,猛咽口水,受不了馋虫逗引,便在树下捡漏解馋。或者竭尽讨媚之功,央求树上的小伙伴摘一些桑葚扔下来分享。有时候也会硬着头皮,壮起胆子爬。不料一慌神脚底打滑,整个人摔了个狗啃泥。于是偷偷练胆,摔几次,胆子就摔大了,上树赛过猴。

心中惦念桑葚,上学便没了心思,常常半路从上学路上折回,悄悄躲在草堆后,待父母出了门,立即攀上树枝。左右腾挪,与鸟争食,吃得忘乎所以。桑叶浓密肥厚,随风翻转,沙沙有声,为我们藏在树上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但父母眼尖,常在我们埋头饱口福之时,突然一声断喝,吓得赶紧抱树滑下,乖乖把屁股露给他们,嘴里还咂咂有声,大有金圣叹引颈受戮时大谈“花生米与豆干同嚼,有火腿滋味”的凛然气概。

父母不准我们攀爬桑树,除了担心我们摔下来,还有一个原因:怕吃多了伤身。每次出门都很郑重地关照:王奶奶家的女儿就是贪吃撑死的,记得啊!那是啥时候的事儿?谁见过!我们嘴上“嗯嗯”,心中“哼哼”,以为这是吓唬小孩的惯用把戏。阳奉阴违的做派,惹得父母又气又恨。

桑树易活,农村的田头沟边随处可见其身影。上学放学,想吃就吃,尽情享用。吃够了,带一嘴黑牙打闹嬉笑,在春天的广阔田野里疯跑。走得早,回家迟,常遭父母追问,我们只好编谎圆话,一般来说,打扫卫生或被老师留置作业这类理由比较好用。我们总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还在心里美呢!岂知早被乌紫的嘴唇出卖,五指钉耙立即“啪啪”飞上身。这还算是轻的,沾水的桑树条试试?打在身上可疼了。这是撒谎必然的代价。

见土活的桑树结果也快,两三年便如上树蚂蚁,爬满枝杈。矮树上的果,等不到熟就被馋孩子摘吃光了,唯有大树留有惊喜。只是,树高了危险就多。

学校位于隔壁村。我在上学路上要经过一个滚水坝,坝堤两岸长着三四棵桑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初夏时乌泱泱一片,诱人流涎。有一次放学,我一个人藏在枝丫间大快朵颐,迷迷糊糊一头栽下,滚进了坡底的麦窠。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厢房的草包上,屋里亮着油灯,围满了邻居,赤脚医生正从他的挎包里取出石膏和夹板,给我的左腿裹缠纱布,说:“好了好了,一个月就没事了。”满脸泥巴的父亲在一旁憨憨地笑,母亲却扭转头,抬手撩起一只衣角……

桑树性野,对环境不挑剔,枝条乱生,没个正样,一定型就很难修正。梅花以曲为美,我想桑树亦如是,能多结桑葚长桑叶。但于人,欹而无姿是万万不可的。家乡有“桑树条子从小抈”一说,用以教化孩童,极具说服力。诗云:“情怀已酿深深紫,未品酸甜尽可知”。可惜那时年少懵懂,在生命成长的过程中哪能体会得到父母的良苦用心。以至于后来在人生路上行走,常常觉得是在去往购买后悔药的征途中。

参差红紫熟方好,一缕清甜心底溶。桑葚好吃,是童年至味,现在的人也十分喜爱,视之为水果极品。新疆人尤擅抓商机,将之做成干果、桑葚酱,卖了个好价钱。桑木之优,在于弹力好,韧性大,是农人做扁担的首选。桑树叶呢,多知是蚕的香肠和面包,蚕农的命根,但其用途何止这些。有年春天陪朋友乡野散步,见一外乡人在河边撸桑叶,以为摘了养蚕,一问才知是用以制茶,真是孤陋寡闻。又听说一些地方将桑叶当作食材,用来炒着吃,甚至将嫩芽尖凉拌了下酒,名曰桑芽菜,嚼之咕呱有声,谓有野莼之妙,惊骇自己枉为吃货,羞赧得无地可钻。

岁月如流水。流水尽头,是落红缤纷的背影。工作在小城,每次在街头见到裹头巾的农妇提篮叫卖,就想起故乡的桑葚,于是得空便回。村子还是那个村子,桑树还是随处可见,郁郁葱葱,结果后,串串如黑枣,遗憾不见有人来摘。桑葚多到我一个人怎么吃都吃不完,只能任其砸在地上,被人踩成一块块紫花,静寂无声地开在路边,田头,沟畔,开在心里,寥落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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