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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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2文/汪福绥随笔

家乡南观是瀛洲镇下辖的一个小山村,村里人都姓汪,我堂叔汪珂在镇小学教书,常带我去瀛洲玩。那年我八岁,第一次出远门,很好奇。我们翻过一个小山坡,途经周村,而后是田间小路,曲曲弯弯,尽头是一条大河,河上架有高高木桥。登上桥,能看到桥头的水碓,靠河是一个硕大的木制水轮,靠河水推动,日日夜夜,吱吱呀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老远便能听到。若干年后,我与水碓结缘,留下一段情,后面将提到。

过了桥,堂叔说:"到了。"

我抬头,只见一座高高的门楼,上面有两个斗大的字:瀛洲。穿过门楼,步入古街,街道用略显粉红色的花岗岩石板铺就,齐整有序,非常壮观。古街两侧有许多家店铺,记得,第一家是面食店,沿街而上,还有摇面店、猪肉店、中药店,以及卖京货、南货、布匹和裁缝、铁匠、理发等店铺。街上,人来人往,有买有卖,那抑扬顿挫的吆喝声,震人耳鼓。堂叔是镇上学堂老师,不时有人呼唤:"汪老师!"堂叔抱拳回应:"早!"一位杂货铺老板走上前来,拉着堂叔,步入店堂。老板捧来一杯茶,道:"小店换招牌,借重先生的墨宝。"堂叔接过茶,点点头:"拙字,见丑。"堂叔写得一笔好字,古街许多家店铺招牌都出自他的手笔,赢得一片赞誉。临出门时,老板抓了一把花生米塞进我的口袋。

穿过人流,走出古街,离瀛洲小学不远了,路上便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记得,学校前面是操场,踏上台阶,走进校门,左右两侧是教师宿舍。再往前,中间是麻石板和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两侧是教室。走过甬道,隔着天井明堂是学校的会堂。会堂东侧是教师备课和批改作业的办公室,再往后是厨房和男女厕所。学校师生共有百余人,是乡里最高学府。堂叔很忙,一到学校,便端起粉笔盒,去给学生上课,把我丢在房间里。堂叔上完课,回到房间,我正拿起粉笔在墙上涂鸦。堂叔见状,说:"想学写字吗?"我点点头,于是堂叔拿来一块小黑板,手把手地教我写字。记得,我写的头一个字是"人".堂叔说,左一撇右一捺,头顶天,两脚踏地,做人就要顶天立地。我的启蒙教育便是从瀛洲小学开始的。

十年后,我考上了宣城师范。有一年暑假,我回老家,父亲因劳累卧病在床,母亲忙家务还要照顾父亲,祖母年迈,下水碓舂米这份活自然落在我身上。记得第一次下水碓是跟堂婶一道去的。刚进水碓房时,面对那一上一下飞动的石杵,心里好生害怕,万一石杵砸到身上,那还得了?堂婶看我呆呆地站着,便说:"看人家姑娘都会舂碓,你一个男子汉怕什么。"我才发现有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也在碓房里忙活。此刻她一手托住石杵,将它挂在梁上垂下的粗绳套上。我不由暗暗惊奇,上下飞动的石杵在她手里竟服服帖帖,好胆大!堂婶因家里还有小孩,忙过一阵先走了。姑娘瞧我是"生手",主动过来,教我挂石杵,又教我筛筛子。在她的帮助下,我学会了这些技术活。

干完活,我与她攀谈起来。"你是哪个村的?""周村。"她说,"我还见过你呢。""在哪里?""汪老师房间里。"原来小时候跟堂叔去瀛洲玩,她已上学了。堂叔后来调到仁里小学任教,我就很少去瀛洲了,亏她还记得。

彼此熟悉了,于是互通了姓名,我还知道她小学未毕业,因父亲去世,辍学在家务农,成了母亲的一条臂膀。她落落大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分手时,她挑着两箩白米,迈着轻盈的脚步,两条辫子晃悠晃悠地,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我回到家,心里若有所失,向缸里倒白米,竟泼了一地,被祖母数落了一番。于是,我天天盼着去舂碓。终于,缸里白米吃完了,这回不用祖母吩咐,我兴冲冲地挑着两箩稻谷下水碓。不巧,那天碓房里除了缺门牙说话不关风的老太婆,什么人也没有。我一边舂碓,一边到碓房外眺望,可是,哪有姑娘的影子?

暑期结束,我回到了学校。从此,我再没有下过水碓,那个曾教会我舂碓的姑娘我却一直还记得,怎么也忘不了。

往事只能回味,梦里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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